一个晚上,许钦文陪同陶元庆到天桥剧场看戏,演的是古装戏,演员穿的是青衣绿衫大红袍。半夜看完戏回到住处,陶元庆躺在床上不睡觉,摇晃着两只脚在那里吟诗,许钦文知道他有了新题材在构思,也就不说话去打断他的思路。第二天早晨,陶元庆一轱辘爬起来,脸也不洗头也不梳,连早点也没有吃一口,就挥笔作画,到傍晚时分,一幅图案画《大红袍》画好了。这幅画是用拆开的两张旧信封翻过来在背面画的,所以他把这幅画仔细地装在一个镜框里,双手捧着镜框远看近看、正看倒看,又将镜框重新检查一遍。最后高兴地叫许钦文过来看。
“钦文,这幅画怎么样?”
“嗯,很好!”许钦文出于真情地说。
这件事,许钦文在和鲁迅闲谈中提起来。鲁迅听了之后看上去很受感动,昂着头静静地好像在思考着什么。
“啊,是这样的,璇卿是这样的!”鲁迅感慨地说。他称呼陶元庆“璇卿”。问“璇卿是一向爱看旧戏的么?”
“不常看。不过,无论什么,他看了之后总要细细地琢磨,把那些事物的特点牢牢地记祝”许钦文回答。
“嗯。”鲁迅又昴着头静静地想了想说“璇卿这样一气呵成,看起来好像是偶然的,其实他早就累积了素材,甚至已经有了初步的腹稿;那天晚上去看戏受到某些启示,最后回来便一口气完成。写文章也是这样,不是看到一点就写,而是多看看多想想,这样才能写得深刻生动。绘画就是这样,有功夫的艺术家大概都是这样的。”
许钦文回到会馆宿舍里,把鲁迅说的一番话告诉了陶元庆。
“不错,不错!知我者鲁迅也!”陶元庆欣喜地说,“鲁迅就是鲁迅,讲得多么深刻!要说我这幅《大红袍》,那半仰着脸的姿态,最初是得自绍兴戏的《女吊》,那本来是个‘恐怖美’的表现,现在去掉其病态的因素,基本上保持原有的悲苦、愤怒、坚强的精神。至于蓝衫、红袍和高底靴,都是古装戏中常见的。握剑的姿势则是取自京戏的武生,加以变化,统一表现就是了。”
不久,陶元庆举办了一个个人画展,鲁迅参观画展时看到了那幅《大红袍》。当晚,许钦文到鲁迅家里去讨教,一见面,鲁迅便和他谈起了陶元庆的画展。
“钦文,你来得正好,我正想和你谈谈。璇卿的那幅《大红袍》,我在画展上已经看见了,很有力量,对照强烈,调和鲜明,那握剑的姿态很醒目。”
“构图新颖,也平衡。”许钦文补充说。
“我想,《大红袍》是璇卿的一幅难得的画,应该好好地保存起来。钦文,我打算把你写的那些小说结集起来,编成一册,取名《故乡》,就把《大红袍》用作《故乡》的封面。这样就把璇卿的《大红袍》做成了印刷品保存起来了。你看如何?”
鲁迅这出乎意料的提议,使许钦文异常惊喜,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。《故乡》是许钦文的处女作,能够有机会出版,他当然很高兴。而陶元庆的画《大红袍》能够和广大读者见面,作为印刷品保存下来也是一件好事。怎么能叫人不高兴呢!
“你没意见,就这样定下来吧,”鲁迅接着说,“别的事情都好办,先把《大红袍》做成印刷品,这件事要抓紧时间赶快去做!”
于是,许钦文便按照鲁迅的意思跑印刷的事。《大红袍》画要用套板石印,三种颜色分三次印,颜色的深浅不容易配准。许钦文跑到印刷厂去商量,几位老师傅想方设法,尽可能将颜色印得准确些。
许钦文写了好些短篇小说。多少个夜晚,鲁迅一篇一篇阅读这些稿子,仔细替他编选修改。短篇小说集《故乡》的书稿送到印刷厂去以后,许钦文和陶元庆都到台州六中教书去了。当这本短篇小说集校样出来的时候,鲁迅正在一家外国医院里避难,在一间破烂的木匠房里的地面上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