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钦文失业以后,从家乡绍兴飘流到北京。住在绍兴会馆里,不用出房租;在大学里旁听,不用交学费。可是,吃饭总是个大问题,而且家里还有老母、幼妹等着他汇钱去买米呢。于是,他东奔西跑找工作,凡是他认为可以找个职位的地方都去过了,结果是只看到一张张的苦脸。他每到一个地方,一见面,人们都是满面笑容的,可是,一知道他是来请他们帮忙找职位的,笑脸便都变成了苦脸。
许钦文翻看着刚刚出版的鲁迅小说集《呐喊》,觉得所见到的那些脸正如《端午节》中写的金永生,就像“在他嘴里塞了一大把盐似的,凡有脸上可以打皱的地方都打起皱来”。在绍兴会馆里,许钦文遇到一位当众议员的同乡人,初见面也是笑嘻嘻的,一知道要帮忙推荐职位,笑脸也迅即变成了苦脸,还很严厉地责备他说“现在连黎大总统,有同乡来找他谋差使,都给打发回去了。你也赶快回去吧!”有一个堂叔,和许钦文家只隔一道墙,从窗口可以看见那边院里的情况,现在这位堂叔在北京附近县城里当着科长,请他帮忙找个职位,结果这位堂叔科长竟然一去无消息。
这样看了许多苦脸碰了许多钉子之后,许钦文精神上饱受创伤,心灰意冷再也不想找工作,心理上发生变态,连见人都懒得见甚至不愿意见了。他在绍兴会馆里有意无意地翻看着数学书,心情十分的苦闷。这时,《晨报》副刊编辑孙伏园来了。孙伏园原名孙福源,是许钦文念师范时的同学孙福熙的大哥,曾介绍许钦文进北京铁路职工教育讲习会学习,对许钦文处境十分关心。绍兴会馆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,孙伏园就住在南半截胡同旁边的丞相胡同里,所以时常来看许钦文。
“你这样,做什么?”孙伏园翻了一下许钦文的数学书问道。
“我……准备报考北京天文台。”许钦文含含糊糊地回答。其实,北京天文台招考,不仅学费很贵,而且要预交膳费,他明知道自己进不得的。
“嗯?”孙伏园看着许钦文的眼睛,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沉思了片刻,热情地说“钦文,你何不写写文章,到我那副刊上去发表呢!”
在孙伏园的启发和鼓励下,许钦文已经僵了的心又跳动起来,写了一篇杂谈文章送到《晨报》报馆去。三天后,他的文章在《晨报副刊》上发表了,还得到了一点稿费,救了他的“燃眉之急”。孙伏园劝他继续写文章,许钦文觉得也只好继续写文章卖稿子,于是,他渐渐由写杂谈转到写短篇小说。后来,在北京女师大图书馆工作的妹妹许羡苏的一位老师,给他介绍了一个杂志社小职员的职位。在杂志社里,许钦文一个人承担了抄写、校对和发行三项工作,多做点事他倒也不计较,因为有了一份虽说不多但是固定的收入,就不至于再有搜索枯肠写不出文章来的恐慌了,当然,他还是要继续写文章卖稿子的。而且,他还要抽时间到北京大学去旁听,还好杂志社对他听课很谅解,他的心境现在好起来了,但是仍旧很少同人家交谈,仍然陷在孤独的寂寞之中。
许钦文的作品在《晨报副刊》上发表以后,引起了鲁迅的注意。一天,孙伏园来到鲁迅砖塔胡同住所。
“钦文是谁?”鲁迅指着《晨报》上的一篇文章问。
“就是许羡苏的哥哥。”孙伏园回答。
许羡苏在绍兴读书时是周建人的学生,现在在北京女师大图书馆工作,是砖塔胡同鲁宅的常客,鲁迅是认识的。此后,鲁迅就把许钦文作品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告诉孙伏园,请孙伏园代为转达。许钦文听了鲁迅的意见,特别感激和激动,真想当面向鲁迅先生求教,那样将会得到更大的教益。可是,许钦文现在的心态怕见人,一想到要去见别人,脑海里就马上浮现出许多“金永生”的苦脸来。几天后,孙伏园来请他一起去鲁迅家,他才跟着去。初次去见面,他有点勉强,还十分拘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