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等形势、此等夜色,有村外人来投宿,要是有个万一,万一来人是个心性歹毒的……那对她来说就是灭顶之灾。
她是知道的,因为她犹豫了,但她还是引秦然进屋了,因为她确实良善。
乱世之中,只求这等良善之人活得更久一点。
随妇人穿过整洁的院子,进到点了油灯的房屋。
这屋里有灶台、有火铺,灶台上热乎着,开过火,煮了饭;火铺上生着火,火上架有锅,锅里还煮着菜食。火铺上,柴火周围,有一个六七岁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,他身上裹得厚实,坐在小凳子上,抱着碗,吃着饭。
小男孩见秦然进屋,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只生生的看着秦然,也不说话,也不害怕,只是好奇。
妇人引秦然到火铺上位坐好,从灶台上的锅里为他盛一碗热水,笑道:“家里没有酒,老人家姑且喝碗热水暖暖身子。”
秦然道一声谢,接过热水喝一口。
妇人又去盛来一碗米饭,倒是热情得过分,俨然将秦然当做客人招待了。
“老人家却是有福气,饭菜其实才刚熟。”她笑道,“就是饭菜很简陋,没有什么油水,老人家见谅才是。”
秦然往锅里看,锅里煮了一锅油渣、萝卜和白菜,说简单也简单,要说不简单,她一介妇人,在这寒冬腊月,还能带着孩子吃这等食物,确实不简单。
“不当紧,此时光景,这是山珍海味一样的饭菜。老头子我一路走来,家家都关门闭户,仿佛我是什么豺狼虎豹、邪教妖人一般,都不接待我。”他笑道,“幸好小娘子你心底善良,招待了我,不然我今晚要在雪堆里睡一夜。我这身子骨,明天或许就醒不来了。小娘子你救了我一命呐!”
“哈哈……”妇人腼腆的笑了笑,将米饭递给秦然,又去拿来筷子,解释道,“寒冬腊月的,村里面又没有个年轻男人,都是老弱妇孺。大家都小心谨慎得很,晚上关门得早,睡得也早。眼下时节,更是不敢招待陌生人了。情况特殊,老人家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“没有年轻男人?”秦然心情一时有些复杂。
因为玄秦的年轻男人都在北楚的武夷城前头。
他接过筷子,不由叹道: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战争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讲,怎么都是苦难了。”
妇人去端来自己的饭碗,挨着小男孩坐下,闻言道:“终究是报效国家,为陛下尽忠。但那些离我太远了,我只希望他安全回来。”
“你丈夫也在前线?”秦然问道。
“我爹爹是战斗英雄!”妇人还未回答,那小男孩先仰着头,高声喊道,“他为玄秦开疆扩土,战功赫赫,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!!”
秦然和妇人都看向小男孩,小男孩一脸骄傲,眼里闪烁着荣耀的光芒。
你的英雄,是别人眼里的恶魔。秦然心里更复杂了。
“外子年初参战,至今未归。”妇人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,眼含怜惜,说道,“前几天军队还传来消息,说前线吃紧,远征军都不回家过年了。我终究只希望他平安回家,可怜他大半年没见父亲了……我希望孩子总有父亲陪伴。”
说着话,吃了饭,烤了火,妇人又烧了热水给秦然泡脚,而引秦然到一间客睡下。怕秦然冷,她多给了秦然两床被子。
第二天晨时,天才蒙蒙亮,秦然就听见院外传来吵闹声。
男人的怒喝声,女人、小孩的哭喊声,狗叫声响成一片。
他仔细听,大概听出来是村里有年轻男子逃了兵役,现在被负责的官兵找上门来,要强行抓去当兵。
……仿佛亲历《石壕吏》一般。
秦然忍不住叹息,起身穿衣,准备出去看看情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