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德昌仰头又喝了一口酒,说“你回去吧,我就是跟她告个别。”
萧绰又拿过酒瓶,咕嘟咕嘟地吞了几口,说“我知道,要上战场了,放心不下她,所以,来陪她一下。”
韩德昌坐下来,说“是的,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陪她了,我想多陪她一会儿。”
萧绰盯着韩德昌,说“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?”
韩德昌长叹一声,不作回答。
萧绰明白了韩德昌那声长叹的意思,随手将手中的酒扔得远远的。
韩德昌惊呼了一声,看着酒瓶滚下山去。说“扔吧,扔得越远越好。”
泪水在萧绰眼里打转,说“嫌我扔得不够远是不是,好,我走,走得远远的,总可以了吧。”
萧绰说罢,抬脚向山下走去。韩德昌连忙起身追上去,说“你为什么不懂我的心呢?”
萧绰立着脚步,说“我怎么不懂你的心了,你无非就是说,你这次出征回不来了,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?叫人多伤心,不光是我听了伤心,就是她听了也是很伤心的。”
韩德昌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坟墓,说“我也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听,再说,打仗——说不准——”
萧绰说“如果真是那样,那打这一仗干什么?不如取消南征算了。”
韩德昌说“如果这一仗真的能换来你想要永世太平,韩德昌有何足惜?”
萧绰说“又说这样的丧气话,你不足惜,难道我就足惜吗?要死我们一起死,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,怎么样?”
萧绰指着悬崖下奔腾的激流,泪流满面。
韩德昌忙跪下来,说“太后,臣知错了,再不敢说那些气话了。”
萧绰突然觉得腿脚酸软,在一块草坪上坐下来,招呼韩德昌也坐下来。他们就那样默默地坐着,好久不说一句话。
太阳落在上京城的上空,四周彩云簇拥,阳光穿透云层,直射下来,照在宣和殿的屋脊上,屋脊发出一种奇特的光亮。潢川这时也异常明亮,河水染成桃红色,像流霞融了进去。
萧绰回头看了韩德昌一眼,他正看着那渐渐变红的落日,神情专注而激动,他的眼睛十分明亮,清澈,濡湿的眼角的皱纹这时也变得平展。此刻,他显得既平静又庄重,仿佛年轻了许多。
萧绰好久没有看到这副情景了,暮色染红了原野,染红了潢川,染红上京城,也将韩德昌的染得通红。他出神地看着宣和殿上的落日,像一个虔诚的祷告者对着那轮红日静静地膜拜。
萧绰完全被韩德昌打动了,伸出手抓住韩德昌的手,她觉得那只大手在微微发抖。萧绰紧握了一下,韩德昌扭头看着萧绰,只见萧绰脸上光彩照人,落日的光辉罩在她的身上,如同给她披上了一件彩衣。这情景似乎曾经见过,只是已忘了什么时候,她看起来是那么妩媚,神秘,专注又多情。
“我好久没看见这么美的晚霞了。”萧绰感慨地说。
“我也是。”韩德昌似乎在回应萧绰的话,又似乎自言自语。
“我记得西山的晚霞也很美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还记得?”
“当然记得。”
“那你记不记得西山上的山菊花?”
“记得。”
二人又回头望着那越发红艳的落日,二人的姿势没有改变,只是靠近了,肩膀挨着肩膀。
“你跟她说了些什么?”萧绰终于没有忍住,还是问这个无聊的问题——萧绰觉得这就是一个无聊的问题。
“没说什么,就是一些无聊的事。”
“无聊的事?你也觉得是无聊的事?”
“家长里短,杂七杂八,漫无目的,没有一个正题,就是一些无聊的事。”
“你不是来向她告别的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