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带着怅然的话语,再一次在杨夕的脑海内升起。杨夕反应了半晌,终于意识到那是梁仲白的内心独白。
茂密的雨林匆匆从身边褪去,杨夕满心沧桑地望着周边景物的瞬息万里。
终于又回到了那一座温馨如童话的白色小屋。
房前平整的草地,屋后整齐的菜园。
杨夕坐在梁仲白的对面,心境却与刚才截然不同了。
梁仲白垂着眼睛,自嘲地笑笑:“可是我的人类同伴也不能理解我在执着什么。在他们眼里,桑女就的确可以用来实验,操心挖肺,拆骨剥皮。虽然残忍,但也就跟屠夫杀牛宰羊一般。”梁仲白真地笑出来,笑得像在滴血,“残忍得有限。”
杨夕问他:“所以我娘到底是不是人?”
梁仲白抬眸看着杨夕:“她会害怕,会恐惧,能靠偷偷观察学会简单的文字。并且会隐藏自己会。亲近对她和善的研究者,对虐待她的人小心躲避。她甚至会对同样关在笼子里的其他研究体的死物伤其类,甚至有时会自我牺牲保护更孱弱的。你说她是不是人?”
杨夕怔了半晌,奇异地竟然不知该作何回答。
“爹爹是因为爱上了娘,才想要别人也承认娘是人吗?”
梁仲白笑容咧得更大,好像非嘲笑没有表情可以面对世界。
“人怎么可能爱上自己屠刀下的羔羊呢?我是意识到你娘是人,并非旁人所说的人形野兽。才惊觉自己在做的是何等残忍一项事业,纵然车轮已经开始向前,无从阻挡。我至少可以救下你娘……”
杨夕惊呆了:“爹爹不爱娘亲吗?”
梁仲白摇头:“不是这个意思。我带你娘出逃,历尽千辛万苦,逃过朝廷追杀,人是有感情的……你娘又,你娘是个很特别的姑娘,爹没忍住。”
杨夕听到“爹没忍住”四个字,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。
实在不方便问亲爹,是不是被娘耍了流氓。
但至少有一个事情,杨夕弄明白了。
京城里传闻的,女奴,私奔,本质上都没错。但梁秀才并不是爱上了女奴带人私奔,而是为了救“女奴”性命带人出逃,路上才搞到一起,搞出感情的。
是啊,站在娘的角度看,爹大概是个脚踏七星的救美英雄,如何能不心生爱慕。何况依稀从哪里听说过,中央之森的所有物种,繁殖本能都很强。说得人类一点,就是都很色,很乱来。
同时杨夕也明白了亲爹梁仲白为何执着于桑女的物种,执着于拯救桑女。
因为他的整个前半生。“桑女是人”这个念头使他放下屠刀,成功救了桑女使他立地成佛。他与桑女相爱,因此留在一个其实不适合他的丛林中生活。
桑女是什么,对他格外重要。拯救桑女,对他格外重要。
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那其实是一种高尚。
尽管,在桑女看来,那种“拯救”毫无必要且自作多情。
尽管,在梧桐精修看来,那份执念自以为是且代表了人类的卑鄙。
杨夕默默地望着眼前的梁仲白,这是一个她没有印象的爹爹。
然而一切又是那么的有迹可循。
她为什么小小年纪便怨恨天道,她为什么记事起就不信邪、不信命、不信人言。
她愤世嫉俗,反社会人格,因为她有个于世不容的爹。
她还有个被全世界不当人。
她可能是个杂种,这本来没什么,但是她爹不觉得她是。
她不认字,因为中央森林不需要认字。
杨夕仰天叹了口气:
“森林里,你跟梧桐的那一幕,是真的发生过,是么?”
梁仲白说:“是。”
杨夕又问:“所以我是真的,藏在树洞里看见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