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孟”,要把宋明理学一扫而空。
可要是他恐惧的事情发生了,如他老师那样的激进派,会破谁?
大顺如程廷祚这样的儒生,经历过太多的波折,他们经历过最残酷的大顺反击保天下,也经历过全体一致的对程朱理学的反思,更经历了之前所没有的对等文明的冲击。
然后,他们自己的内心,就不得不有一个绕不出去的圈。
如果说。
儒说自己只是讲修身养性道德的,那么是否要剃发上表、联虏平寇背锅?
这哪怕放到儒教意识形态里,也是道德问题吧?怎么就弄得在道德层面上已经亡天下了?
王道到底该怎么行,才能真正的教化百姓,使之有德?
现在的问题是,明末死扛到底的,是一群根本不是教化者而是被教化者的百姓。儒生作为教化者,反倒不如被教化者,到底该怎么办?
如果说。
儒家认为自己不是教,是比现在正在侵略的西方宗教更高级的东西,而根本不是一个低级的教,不只是讲修身养性道德的,是有一整套政治理念的。
那,这一整套政治理念,总得拿出一个符合自己理念的政治构建,土地所有权、法权、工商业、税收等等这一切,都要有个框架,然后去尝试实践吧?
怎么实践先不提,蓝图总得先画出来吧?
开除王莽的儒籍、开除王安石的儒籍,这都非常容易。
但开除之后呢?
那倒是画个新的啊。
应该说,程廷祚认识到了这一点,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巨大危机,毕竟也是在大顺下南洋的二十年前就担心西方侵略效吕宋故事的人。
所以他要搞“新哲学”。
要把过于强调功利不屑辩经的颜李学派理论化、体系化,然后指导现实。
因为顺兴明亡,驱逐鞑虏,期间艰苦,前所未见。宋明理学已经背锅了,然而现在迟迟破而不立,再不立新,将来再出类似的事,那得找谁背锅,一些激进派的儒生内心,一清二楚。
永嘉永康学派,和颜李学派之前的困境类似,都是没有一整套经书,只能“事儿上见”,霸道太重,挺难把经书立起来的。
王安石的新学,当初倒是打算“统一思想”,但在儒家内部普遍认为荆公新学明显是申商之术。
这个经,是很难辩的,是非标准已经先定下了。
很多新学问,在根本上就触动了类似于“吃不吃猪肉”、“周五吃不吃鱼”的问题,看上去能用,但仔细一看就可以直接否了,根本不是儒。
现在破而不立的局面在这摆着,使得每个人都想当正统。
然后每个人都当不了,因为你想当正统,就会有人指出你不符合经书。
之所以会出现破而不立的局面,也正源于此。
破的时候,大家齐心协力。
立的时候,大家奋勇争先,但谁跑的快,后面的人肯定要拽一把。
闹到现在,只能托古改制,谁古谁站得稳、谁原谁才立得住。
所以一群人拿起了先秦古籍,直接绕开了宋明理学,要自己注经。
可是,越古,问题越大。
古时的工商业占比什么样?古时有工厂制吗?古时的经济基础和现在近还是宋明的经济基础和现在近?
再者,自己注经没有用,注完之后要得到天下的认可。现在宋明理学的权威已经倒了,孔夫子在两千年前就死了,每个人都有解经权。
也就意味着,每个人都有拿着两千年前的文章,说其他人解得不对。
直到真正做到这一步的时候,程廷祚才明白,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说那句听起来那么古怪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