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农人家庭,指望着家里的几斤棉花,纺成纱线,再纺成布,卖了之后,将几斤棉花换成十几斤棉花,再重复纺织的劳作。”
“靠着一年的劳作,为儿女在新年添一件衣裳、卖一尺头绳、换三斤猪肉、秤五斤豆腐,欢欢喜喜包顿饺子,庆贺一年。”
“然而很快,他们就会发现,纱线便宜了、布匹便宜了,可是自己反倒穿不起衣裳了。手里的三斤棉花,再也变不成五斤、十斤,只能三斤就是三斤,卖给收棉花的。”
“苛捐杂税、摊派银差、盐税加价,手里实在无钱,能怎么样?无非卖掉儿女,以求支撑。”
“儿女入得工场,只求一碗饱饭,便愿意做极多的事。天不亮,便点起了他们在农家时候舍不得点的明亮的油灯;夜已深,她们仍听着在农家时候听不到的轰鸣。”
“做的多,要的少。于是纱线越来越贱、布匹越来越贱。可越来越多的人,穿不起衣裳了,卖的儿女越来越多,又使得更加低贱。”
“那些开工厂的,赚的越来越多,便去放贷、买地,兼并。若遇灾年,已经卖掉了儿女的农人,只能再把地卖了,涌入城镇,只求找一件能糊口的营生。只要给口饭吃,什么都做。”
“于是,又是一轮越发低贱的循环。”
“一开始,一家呜呜。到最后,万家、十万家、百万家,尽皆呜呜。流民遍地,风起云涌,天下大乱,尸横遍野。”
听到这,闭着眼睛的田贞仪花容失色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却不想,刘钰却放声大笑道:“但,这有什么呢?”
“两千年前,诸侯并起,列国争雄。”
“铁器牛耕,使得井田不复;市井私学,使得学识传播;牛耕马作,使得粮食养得起闲人;钱币出现,商贾囤货居奇……”
“可以一样,也有正反。井田既破,富者阡陌连天,穷者无立锥之地;礼崩乐坏,诸侯征战不休,白骨于野;百姓贫苦,只求天下定于一。”
“如此乱世,该怎么办?该如何了结?该如何解决?”
“于是百家争鸣,各找出路。”
“虽乱,却生机勃勃,心存希望,百家皆以为,自己能够找到一条解决这乱世的路。至少,没人觉得看不到希望。”
“最终,塑造了诸夏两千年之肝胆。诸侯相争时候的种种问题,大部分还是被解决了,找到了一条走得通、至少比那时候战乱不休更好的路。”
“如今,也是一样。”
“如此时代,该怎么办?”
“必要引百家争鸣,各求道路。终有一家,能采百家之长、得百家之论,拿出一套可以终结这既生机勃勃、又绝望黑暗的时代。”
“找出来一条真正可以走的通、有希望的路。”
“一旦这条路找到,这机械几倍十几倍几十倍的效率,又将如何?”
“一年生产的布匹,可能是之前千年之和;一年生产的铁器,或许是之前万年之总。”
“届时,何愁天下人衣不蔽体?何愁天下人食不果腹?何愁天下人缺铁打犁?”
“自商周时候便困扰至今的饥饿、寒冷、无衣、缺器,都将一扫而空!”
“我们生在此时,何其幸也?将亲眼见证这乱世的来临,再亲眼看到这乱世终结的黎明。”
“届时,既得了蒸汽时代的好、又绝了蒸汽时代的恶,那将是怎样的壮怀?”
“以前便有圣人,又能如何?布只这么多、米只这么少,圣人又不会五饼二鱼,便有此等心思,却也做不到。”
“所剩的,只是绝望。”
“可现在不同了。混乱不可怕,怕的是绝望。现在只有混乱,而不再有绝望了。”
“以前